青桔（三）
叶舒华拖着行李箱，走在B国的街道上，这里晴空万里，细碎的阳光越过攒聚的树桠，留下影影绰绰的光斑随风跃动，新生活的味道。叶舒华心情很好。
直到公寓电梯的门打开，全昭妍一身黑色职业套装站在她面前，她才明白什么叫做世无可避。
有多少年没见全昭妍了？从十七岁那句从此不再来往以后，到如今叶舒华二十二岁，全昭妍三十一岁。她什么时候出国，为什么出国，如今在做什么工作，叶舒华一概不知，她一遍遍在社交软件问昭妍近况如何，一次次石沉大海消磨她的感情。多少次她劝自己，放下吧，以昭妍姐的性格这辈子都再难见她了，全昭妍不会爱叶舒华。可一次次的记忆回溯，一次次午夜梦回，十年的相伴成长早已将全昭妍的痕迹融进了叶舒华的骨血里，她的思维方式，她的学习模式甚至是她日常的待人接物，都隐隐有全昭妍的影子。她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又惊讶又伤感，她处事时就像全昭妍依然站在自己身边指点，那人在她的生命里留下这样浓墨重彩的一笔，却狠心到五年来全无音讯。
叶舒华看着五年后的全昭妍。岁月并没有在女人的脸上留下痕迹，全昭妍留着黑色长发，气质更加泠冽，黑色套装衬得她身材姣好，也多了几分果决的味道。
“昭妍姐”是叶舒华先开的口。
“嗯…舒华”全昭妍淡淡地应了，并没有停下往外走的脚步。叶舒华把行李箱在大厅一放，转身快步跟上那个她朝思暮想五年的女人。
“昭妍姐，最近还好么？”
“挺好”全昭妍步速不减，小心地和叶舒华保持距离。叶舒华未免有些失落，依旧努力找话题想拉近些距离。
“你住这里？”
“对”
“姐姐，之前我…”
“等下我有个会要开，先走了”
全昭妍毫不留情的打断像一盆凉水泼灭了叶舒华异国相遇重燃的热情，她还在介意之前的事啊…
是夜，全昭妍加完班回来，在公寓大厅捡到了挨着行李箱发呆的叶舒华。是在等我吗？全昭妍快走几步，想略过小孩，高跟鞋轻敲瓷砖的声音又急又快。叶舒华赶忙站起来，拉着行李箱跟她进了电梯。谁也没有按电梯楼层，叶舒华小心地缩在角落看她。
“住几楼？”
小孩沉默着。全昭妍自顾自按了自己的楼层。
电梯门打开后，叶舒华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直到她站在家门前。
“还有事吗？”
“昭妍姐，我没地方去。”小声说话的叶舒华尾音似在呜咽，让全昭妍形容的话，像是路边无家可归乞求收留的小狗。
“怎么了？”
“中介公司跑了，我没地方住了”
怪不得小孩在楼下大厅坐了这么久。异国他乡，叶舒华也只认识她全昭妍，再没有其他人可以求助了。小孩垂着头不敢看她，紧紧握着行李箱拉杆，有些局促地等她的回答。
全昭妍认命似的叹了口气，打开了房门“进来吧”毕竟是十多年的妹妹，虽说从前…她也不能不管她。
叶舒华有些惊喜地抬头，眸子亮亮的，恍惚间全昭妍又看到了五年前坐在她身边听她讲课的叶舒华。小孩总是用这样的眼神看她，很纯粹，里面有崇拜有尊敬有喜欢有爱，十七岁少女的感情一览无遗。全昭妍旋即转身，又恢复那副冷淡的表情，指了间客房给叶舒华住。
她不愿承认再见到叶舒华她也是欣喜的。
她告诉自己，这是不得已才破例，帮她找好房子以后，不会再有交集。
然而找房子总是要花些心力的，叶舒华又是独身来异国，年纪小，全昭妍免不得多考虑些安全问题。一来二去，叶舒华在全昭妍家竟住了半月有余。白天各自上课上班，夜晚全昭妍总是加班，叶舒华总等全昭妍回来道完晚安后再睡。二人不像五年前那样亲近了，即便独处也总是相顾无言。
叶舒华知道全昭妍还在担心之前的事，她有意无意地问叶舒华有没有男朋友，叶舒华便调出那张古早合照给她看，全昭妍紧盯着她调笑道你们感情挺好的，一边观察叶舒华此刻的表情。叶舒华明白此刻有男朋友的身份才是能与全昭妍长久相处的护身符，她随即点头，扯出一个幸福的微笑。
“那姐姐呢？”
“什么？”
“有没有男朋友？”
“有”
叶舒华心里咯噔一下，也探究式地去观察全昭妍的表情，可惜万年冷淡的脸上依然没有丝毫情绪。到底是让我死心的借口，还是真有男朋友呢？叶舒华决心探个清楚。她寻了个契机去问全昭妍的司机，得到的答复是全昭妍整日忙着工作应酬，根本没有时间发展恋爱关系。叶舒华悬着的心一下子落了地，姐姐对自己果然还是有着戒备心。
五年后的再见，像是命运刻意写就的缘分，与心上人此刻朝夕相处，她心中的火苗隐隐有再度复燃的味道。
几日之后，全昭妍竟提出要带叶舒华出去吃饭，叶舒华满心欢喜地挑选着装，心上人的主动邀约千载难逢。但当她跟着全昭妍走进包厢时，对面竟然坐了个和她年龄相仿的男生。
她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着不那么僵硬，与对方打了招呼。待了不到十分钟，全昭妍借口公司有事要处理先走一步，叶舒华哪能看不出这是全昭妍在给他们二人创造独处的机会，借着出去送送姐姐的名义，叶舒华追了出去。
“昭妍姐，我有男朋友，你这是什么意思”叶舒华质问道。
“八百年前的合照，叶舒华，你以为我是傻子吗？”
看着叶舒华有些沮丧的模样，全昭妍的语气软了软，“舒华，姐姐希望你，能过正常人的生活，试一下吧，别让你爸妈失望。”
“那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叶舒华带着哭腔吼道，不顾被她吼得愣在原地的全昭妍，拭了拭泪，一把拉开包厢的门，走进全昭妍所谓的正常人生。
本着礼貌的态度，叶舒华陪着男生吃完了晚饭，婉拒了男生送她回家的请求。她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走着，在车水马龙的热闹夜晚显得那样落寞。神使鬼差一般，她在一家les吧门口站定，闭了闭眼，像傍晚打开包厢大门一般，径直走了进去。
全昭妍半夜接到电话的时候简直要气死了，小孩不愿尝试交男朋友她可以理解，半夜三更去酒吧买醉被服务生将电话打到她这来又是什么情况，更可气的是，小孩去的还是les吧。全昭妍怒火中烧，赶忙从公司直奔酒吧。她赶到时，叶舒华身边坐了个美艳张扬的高个女人，女人的手正放在叶舒华瘦弱的肩膀上，小孩喝的迷迷瞪瞪嘴里不停喊“姐姐”。此情此景让全昭妍心中的怒火更盛，她大步向前，一把拍掉那女人的手。女人玩味地看着她，眼神在全昭妍与叶舒华间来回扫视，对上全昭妍那满是怒气的眼神，她轻笑道，
“是我给你打的电话哦。”
“你离她远一点。”
“冤枉啊，是你家小孩自己让我打的。不信你听听她嘴里喊的是谁”
全昭妍仔细去听，小孩嘴里果然含糊地喊着“昭妍姐”“姐姐”甚至还有几声“全昭妍”，她有些尴尬地拉着叶舒华准备离开。身后的女人又幽幽开口，“放任自家小孩在酒吧里喝成这样，你作为女朋友未免太不称职了吧。”
“我们不是这种关系。”
全昭妍丢下这句话，急匆匆拉着叶舒华上了车。
小孩回家后酒还没醒，抱着她的脖子不肯撒手，酒醉后还一刻不停喊着自己的名字，五年了，叶舒华还是喜欢她，还是没有放下那段荒诞无望的感情，全昭妍认命似的叹了口气。叶舒华到底是年轻，还没学会藏起自己的情绪，很多次她都能感受到小孩对她的爱慕留恋，但她注定无法去回应这段感情，何况现在，她快要调回国了。本意是想让舒华交个她信得过的男朋友，好在异国他乡照顾好她，却没想到把人介绍进了酒吧……
全昭妍有些无奈，但决心要和叶舒华把话说清楚，让小孩早早放弃自己，谈正常的恋爱。
“舒华，我马上要回国了”
倚在全昭妍身上的叶舒华有些发懵，“姐姐，为什么，什么时候走”
“两个月以后，工作调动，舒华，放弃我吧”
“不行…姐姐…不行”
“我不是没有试过…全昭妍…”
“姐姐，你知道的，我忘不了你，我怎么可能忘记你…姐姐，初恋总是最难忘的…全昭妍，这么多年，你一直是我的执念……昭妍，和我试试吧，我喜欢你，不是依恋，不是崇拜，是堂堂正正的，对恋人的喜欢…昭妍，哪怕只有两个月…昭妍，我们试试吧，昭妍…”
酒醉的叶舒华说话断断续续，没了章法，暗藏五年的情愫终在酒精的催化下宣之于口。她告诉自己很多次，在全昭妍面前不能像个孩子，此刻却还是昏昏噩噩地剖白自己的心，抱着心上人的肩膀号啕大哭。她想再多感受全昭妍的温度，即便酒醉她也明白，这样的机会不多了。
后面说了什么，叶舒华记不清了，只记得她埋在全昭妍肩窝痛哭流涕时，全昭妍摸着她的头发安慰她，轻声说了句，“好。”
最后的结果是全昭妍答应和叶舒华谈两个月的恋爱，直至全昭妍回国分手，此后叶舒华放下这段感情，回到正轨。
她妥协了，她怕小孩真如自己所说被初恋执念困一辈子，她为消弭执念而去，未曾想到自己裹挟执念而返。
宿醉醒来的叶舒华有些头疼，昨晚的记忆碎片式地涌入，她忘了大半，只记得全昭妍最后那声“好”。像是害怕昨晚只是梦境，叶舒华胡乱套了件衣服冲出房门，终于在全昭妍的工作室看到窝在转椅上工作的姐姐。站定在她面前，昨晚的表白不合时宜地涌入她的脑海，此刻她方觉羞涩，又急于确认昨晚的约定还做不做数，小声问，
“姐姐，昨天晚上的话，还算数吗”
全昭妍从笔记本前缓缓抬头，眼下的乌青不知源于昨晚照顾她的心累还是晨起工作的疲惫，她懒懒答道，“算，你答应我的，也得算数”
“嗯！”
被欣喜冲昏头脑的叶舒华此刻哪还把两个月后分手的约定放在眼里，她满心都是姐姐属于她了，她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牵起单相思五年的人，宣告她的初恋圆满成功。
两个月的时间足够了，足够叶舒华努力让这段关系稳定存续下去，她信心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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